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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脚婆做好饭，盛一碗给永福，再盛一碗给来望。永福这个时候会从碗旁抬起头，眼皮眨巴几下，眼珠盈着水光，露出感谢的神情。
永福有肺病，两颊通红，夜里咳嗽不止。大脚婆听着不忍心，就起来给他掐穴道。他从来不叫娘，叫婶子。大脚婆也不生气，拍着他的小脊背说，来望，睡吧。
大脚婆晚年总是念叨永福活着的时候。那时，大脚婆常常坐在断桥的桥头，徐徐吐出一口烟。一拨裹脚的小老太太中间，她的白袜玄鞋格外打眼。
大脚婆很少讲从前，问到了也说几句。讲她小时候在济南府看过几次电影，是趴在爹的背上——有薄薄的烟味儿。电影院突然暗淡，人从屏幕前穿过，一一个鬼似的。电影放的啥全都记不清了。
那后来呢？
我爹被枪毙了。
你咋相上来望了呢？
……
她不说话了，吸口烟，吐出去，烟雾挤挤挨挨翻滚起许多卷。
五十岁上下的人还隐约记得，大脚婆踉踉跄跄被来望领回家时的样子：碎花旗袍，蓝绸子包裹，脸色通红——一进门就倒在一棵柿树下。
她醒来看到一双眼，羔羊一般。不由笑了，伸出手去，小孩颠儿颠儿跑了。
整一个月，来望熬药端水，眼看着这个说是自己嫂子的陌生女人一天天壮实起来，倒是添了许多愁，蹲在树下吸烟。女人走过去卷了烟丝，也吸起来。
来望的老婆肺结核去世，撇下个瘦巴巴的孩子。女人喊永福过来，一把攥着他的小手，紧紧偎在怀里，说，给你当娘，好不好？永福红了脸，挣扎着跑掉了。
从此，她成了来望家的。
瞅着她脚上大号的青色羊皮鞋，裹着小脚的媳妇儿私下指指点点说，大脚婆，福气薄——嫁给来望明明是赌气。
村里早传开了，她先是嫁给了一个叫来喜的国民党军官，一直没怀上孩子，被解除婚约。她气愤不已，当天大闹会场，拿茶杯砸没良心的丈夫。砸完就跑，辗转到了婆家，好几百里的豫东乡下。接待她的是那位军官的弟弟——来望。收留她的也是他。
她脱下旗袍，摘下手镯、项链，换上粗布衣衫开始学洗衣、劈柴、拉风箱烧火、推磨……一张粉脸全是汗，头发粘在上面一绺一绺。累得晚上吃不下饭，来望灯下一看，手上磨出了血泡，喊了一声“娘唉”，就着急忙慌地找药面。她幽幽地说，呆会儿挑破就好了。来望就踱到里屋寻烟叶，切成丝，卷一支递过去。大脚婆徐徐袅袅吸起来，喷出去，好像烦恼全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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